窗外金色的梧桐叶一夜之间不见了，空荡荡的枝丫映着清冷的天空。“你看，树叶掉了，树枝也好看。”我指着窗外和9岁的叶子说。她凝神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：“梧桐树叶子没掉的时候，我们都看不到对面的楼呢。”

　　是啊，刚搬来的时候是夏天，窗外的梧桐树有浓密的叶子覆盖，我们就像隐居在绿叶之中。然后秋天来了，树叶一点一点变黄，金灿灿的，再一场冷风，叶落纷飞，毫不拖沓，就像这座城市的性格。

　　家里墙上有两幅艺术家王玉平的复制品画作，画的是北京的红墙、街道，冬日叶落后的树木、阳光和蓝天。王玉平画过很多北京的街——雍和宫、国子监、北海东门、景山前街……他曾经说，北京的美，是要等树叶落光后才看得到的。我想，他欣赏的应该正是眼前这种干净舒爽、辽阔自在的北京冬日吧。当晴空万里，白云舒卷时，光影在树枝间穿梭闪动，弥漫着一种深刻入灵魂的明媚爽朗。

　　看这幅画，看这棵树，看这朵花…… 这是我和叶子间经常的对话。有时轻描淡写，有时语气夸张；有些是情不自已，有的则是故意而为。

　　希望她看到夕阳的余晖会从心里感叹，好美啊；听到鸟鸣开始喧嚣便知道这是春天正在悄悄走来的讯息；嗅到湿润的泥土芬芳可以感受雨的清新……在一本关于儿童美育的书里读到，很多事大人觉得理所应当，孩子却未必如此。“喂，你瞧！”一定有很多情况需要有人这样吸引，他们才会注意到。

　　正是如此，那些我眼睛看到的，心灵感受到的，都会以“喂，你瞧！”这种方式带给她。这一切渐渐都会变成她内心更为丰富的情感和感知，让这些细小而微妙的美与变化，带给她多一点感动和珍惜。

　　很小的时候，叶子趴在窗前喊：“妈妈妈妈你快来看，这云像烟一样！”那一刻，不管在做什么，我都会停下来，跑过去，和她一起看云朵飘来飘去。

　　刚刚上幼儿园的那个冬日，一个清晨，才五点，她就从床上爬了起来，坐在窗前。窗外还一片漆黑。陪着她讲故事，讲着讲着，抬头看到天空清冷深暗的蓝色渐渐明亮起来，漾出微微暖色。“小叶子快看，太阳要出来了！”我们依偎着，看楼群间的天空一点一点变红，红彤彤的太阳一点一点出现，连家里白色的墙壁也染上了绯红的颜色……那是我们在一起看得最完整的一个日出，那朝霞的暖让彼时3岁的小心灵暂时忘记了要去幼儿园的焦虑……

　　一个夜晚，在海边，一家人散步，从灯火阑珊处向海边走去。当灯光渐渐退后，暗沉夜空下闪着银色光芒的海面逐渐呈现在眼前时，小叶子拉着我的手也渐渐握得越来越紧。那是怎样一种深邃的暗色与月光交织出的景象啊！海面寂寥而壮阔，在云朵的掩映下，又大又圆的月释放出一道道一束束的光，随着海浪翻滚出闪耀的光斑，连成一片一片，让整面大海在暗夜中沸腾。

　　“看那月光，好美啊！”这次是叶子发出的感叹，她紧握我的手心有些潮湿，紧张，畏惧，又兴奋，向往。

　　转眼幼儿园就毕业了，我们一家也要搬离住了三年的大院，搬去新的学校附近。临行前那个夏末的傍晚，叶子蹬着她的公主单车，在大院花园弯弯曲曲的小路间飞驰。再见滑梯，再见秋千，再见小花，再见大树，再见，再见，再见……

　　再唱《送别》的时候，那些晚风、拂柳、夕阳，渐渐不再是生涩的名词，而成了一幅幅画面，她会说，我有点儿难过。

　　而太阳升起，日光明媚时，她又发出清脆的笑声，把我从被窝里一把拉起，告诉我外面的花都开了，一只鸟儿正落在窗台上叫……

　　这些细小而微不足道的变化，这些与花儿、青草、落叶、夕阳与朝晖一起被发掘、被放大的感动，是我们之间说也说不完，看也看不够的世界，是她与人，与万物，与自然沟通、互动、对话的源泉。这些微妙的美与感动被收纳在心底，或许也是一种暗藏的能量吧，在某一个未知的时刻，或激发、或抚慰，或只是一瞬间的心弦波动……（曾焱冰）